廖炳堂牧師
劉福羣教席教授 | 副院長(學術)
本文主要討論2個重點:
1) 教會真的需要有「屬靈導引」服事嗎?
2)「屬靈導引」真的可以在聖經權威的福音派框架內操作嗎?
我們都知道,「信徒皆祭司」是馬丁路德宗教改革的兩大支柱教義之一,它確認所有重生的基督徒不需要任何輔助的中保 (聖母或神父),都可以直接親近上帝,因為我們已連結於神與人之間唯一的中保耶穌基督。換言之,我們可以透過讀經和禱告來體驗與主互動的關係。
正如神學家巴刻所說,渴望經歷上帝是基督徒健康的標誌。[1] 由於過去多年五旬節主義和古典屬靈操練全球性的興起,信徒群體之中也越來越多呼聲,期望牧者引導他們按著聖經可以經歷主,並懂得辨別不同的屬靈經驗。然而,許多牧者都覺得自己對這項服事裝備不足。
牧靈事工其實應該是牧者各項職事中最核心的關注和職責。清教徒認為,一個牧者最重要和基本的職責除了集體性講道和教導之外,就是對個別會友的靈命指導 (Individual guidance)。[2] 在教會歷史中,其經典名稱是「屬靈導引」(Spiritual Direction),近年為了避免誤解,也有翻譯為「靈修導師」或者「靈修陪伴」:強調「屬靈導引」服務其實是認信主聖靈才是基督徒的屬靈導師,牧者的角色主要是陪伴,並因其神學和靈修學的訓練,協助祈禱者留意和辨識聖靈的工作和帶領。
很多教會和牧者都未必留意,「福音派靈修」(Evangelical Spirituality)已被神學界認受為一個歷史性靈修傳統,就像耶穌會或方濟會一樣,有其特色的聖經神學依據和靈修實踐,歷史則可以追溯到由1730年代第一次大覺醒運動開始發展至今,而更遠的根源可以追溯到宗教改革領袖馬丁路德、慈運理和加爾文,清教徒運動和敬虔運動等。此外「福音派靈修學」也在近半個世紀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成熟的學術科目,在研究方法和水平已經廣受認可。[3]
由於近年屬靈操練的普及化,越來越多人希望得到靈修導師的支援和指導,「屬靈導引」的事工在北美的發展也方興未艾。「福音派靈修學」也已經開始應用到福音派「屬靈導引」服務之中。 在加拿大,「屬靈導引」已被視為一種得到公眾認證的專業服務,表明相關培訓課程的質素、專業倫理守則、服務質素和專業認證已經有一定的監管和保證,就像心理輔導或社會工作等其他助人性的專業一樣。「屬靈導引」服務在美國的發展就比較從自下而上,全國性的「屬靈導引」的專業學會已經紛紛成立 (Spiritual Directors International),也包括福音派背景之「福音派屬靈導師協會」(Evangelical Spiritual Directors Association) 和聖約屬靈導師協會 (Association of Covenant Spiritual Directors) 等等。
教會圈內常不自覺墮入兩難的處境中,就是當個別信徒談到他/她與神之間的互動經驗時,不少牧者或教會領袖很容易先入為主,將這些經驗輕率地都等同是「神秘主義」或「五旬節主義」。正因如此,一些教會便走向另一個極端,就是只講聖經,不談經驗,變相成為了一個新版本的「自然神論」:在新約正典完成後,啟示的上帝便好像離開,不再參與這個世界,基督徒只能「籠統地」相信上帝在幫助他實踐聖經,但不要奢望可以明確地理解與經歷和上帝之間的互動,因此不少信徒常常覺得禱告好像在獨白,只能「籠統地」相信上帝已經聆聽。
事實上,改革宗神學其實一直有討論人和神之間、合乎聖經的信心互動是怎樣的一回事,[4] 清教徒主義稱之為「聖約神學和靈修」,或者是福音信仰神學家布洛施(Donald G. Bloesch)提出的「聖經位格主義」(Biblical Personalism;Blosech 2007,77-100),但信徒普遍都不認識這些教導。
近年筆者的研究,主要致力在聖經權威和福音派教義框架內恢復「屬靈導引」事工,參考的資源主要是清教徒有關屬靈情感和經驗的神學著作,和依納爵【神操】,特別是一些比較接近福音信仰的耶穌會學者。我的主要結論可以撮要如下:
- 福音派靈修自1730年代第一次大覺醒運動(懷特菲爾德、約翰·衛斯理和喬納森·愛德華茲)發展到今天,與耶穌會或方濟各會一樣,已被廣泛地認受是一種仍在傳承之中、有活力的靈修傳統,它在神學和靈修實踐上有自己的特色。在學術界之中,它已普遍被認受為是一門與「基督宗教靈修學」具有共同研究方法論的學科,但它更強調聖經權威和教義先於經驗等原則。[5]
- 清教徒(巴克斯特和愛德華茲等)的著作擁有豐富的神學論述和靈修資源,[6] 對研究屬靈情感和經驗在信仰和生活中的角色,提供了改革宗傳統的教義神學原則和觀點,也足以辨別及詮釋不同的屬靈經驗。
- 有近500年歷史的依納爵【神操】作為靈命塑造和屬靈導引模式的系統性及有效性,多年來在天主教內外都得到廣泛的認受和借用。近年不少牧者和學者都對【神操】產生很大的興趣,主要的原因相信和它的核心元素和目標有關:包括對付罪慾、上主救贖歷史逐步實現、注重與基督親密關係的福音默想,以及參與上主的使命作為對上主的愛的表達,相對於其他天主教修會,比較接近福音信仰的特色和精神。
- 但在學術上有多個不同學派對【神操】有很不同的詮釋,由最保守到最開放前衛的神學都有,其中一些較為高舉神秘主義和/或神學自由主義(例如接受不同宗教之間的靈修對話,如Erin Cline等),[7] 與福音信仰普遍共識的教義立場有較大衝突,教會中人提倡使用【神操】者不可不知。
- 然而,有些耶穌會學者的詮釋角度卻很接近福音派神學:[8] 包括有強調聖經教義之下理性作為辨別和詮釋任何經歷的必要客觀標準 (J. Toner;D. Stanley);有強調「上帝在基督裏的創造和救贖」的保羅神學是指導和監控屬靈經驗的必要框架 (G. Cusson);有強調悔改和重生看為經歷上主必要的條件 (G. Cusson,B. Busse);有強調上帝的故事(救贖歷史)是詮釋操練者自己人生故事的規範,而不是操練者按自己的需要隨意想像耶穌 (B. Busse);也有強調愛神和入世事奉,而不是用隱修精神或神秘的經歷作為靈性卓越的指標 (G. Cusson;J. Toner)等等。
- 此外,依納爵【神操】確實含有傳統天主教的富爭議性的元素,包括:馬利亞在【神操】中「輔助中保」的角色,默想耶穌復活後向馬利亞顯現的經外記載,對天主教教會和教宗的無條件的順服,和少許苦修的色彩和歧視女性的語言等等。不過筆者認為這些都是一些次要的內容,我們可以按照福音派神學來過濾之後,也不會影響其四週的主要內容、核心結構和動力的完整性。從上述所提及耶穌會學者的角度來看,福音派靈修與那些主張神秘主義或不同宗教之間的靈修對話的耶穌會士比較,可能更接近依納爵初衷和願景:就是要扭轉中世紀迷信,目的是由內到外更新重建「信徒」和上主活潑的關係,參與上主的使命,向未信者或其他宗教人仕傳福音。
- 對天主教的迷思:今日不少自稱福音信仰教會,其實仍存留很多基要主義的思維方式,很多教會領袖連「世界福音聯盟」(World Evangelical Alliance) 或者「洛桑」的宣言和文獻也不認識,對天主教信仰要不就是全盤否定,要不就是全盤承認。其實世界福音聯盟自從1970年代起,在斯托德牧師帶領下,已經開始和天主教進行多階段的神學對話,至今仍在進行中,大致的態度是:既未認可對方的教會地位,但也不認為應將對方視為異端。
- 從教會史的角度來看,自從宗教改革以來,除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40年代,基要主義的一段很短時期將天主教視為異端不相往來之外,馬丁路德、加爾文、清教徒主義、敬虔主義、循道主義和近代福音信仰運動等等,都一直和大公教會的神學和靈修傳統交流,以批判地過濾的方式處理異同。福音派靈修一向的特色都是兼容並蓄,凡合乎聖經的傳統都會吸納,有智慧地使用,造就教會,不會避嫌棄用。[9] 筆者所研究的清教徒領袖巴克斯特,他博覽群書,包括很多天主教的著作,他最著名的「天堂默想」也是借用了依納爵的五官默想。這種又審慎又開放的治學態度,當代神學上稱為福音派的教會合一主義 (Evangelical Ecumenism)。范浩沙 (K. Vanhoozer) 也強調,要高舉聖經權威,就必需對付按私意解經,信徒應該是大公主義的信徒(catholic Christian) 。[10]
總而言之,筆者認為透過清教徒的神學和靈修傳統,我們可以有原則地過濾借鑑依納爵【神操】靈修傳統的智慧,筆者特別鼓勵從上述提及的一些耶穌會學者的著作作為閱讀起點。筆者深信福音信仰教會可以發展一套既符合聖經、又有效的靈命塑造和屬靈分辨的牧養模式,幫助信徒可以進深經歷上帝。[11]
為了教會的屬靈好處,筆者認為牧者和教會領袖是時候反思他們牧養的重點了。除了教導和講道之外,正如清教徒領袖巴克斯特或近代靈修學者尤金‧畢德生(Eugene Peterson)的呼籲,[12] 牧者應將牧養個別信徒靈性作為我們的首要任務!牧者不僅教導會眾學習聖經真理,更要正視與聖經所指涉的復活主同行互動,並且按著聖經來分辨和詮釋不同的屬靈領受和經歷,以及維持這關係能健康發展。
感謝主,建道現時已有四名接受相關訓練的全職同工組成團隊,銳意在福音派信仰框架下繼續研究和教導「屬靈導引」課程和事工。去年我們在長洲校園安排了一位半職屬靈導引導師,為神學生提供個別會談和小組靈修等操練,反應非常理想。我們在2025年將啟動「屬靈導引」教牧專業進修文憑課程,共四科12個學分 (包括督導實習),對象是道學碩士畢業的教牧同工,宗旨是加強他們對個別信徒牧養的能力,提供適切的靈性栽培和指導。修讀的學分可以轉換到建道的神學碩士或教牧學博士課程中。
我們懇切的祈禱是:願上帝在這個心靈和人際關係破碎的時代,大大使用這個事工,使更多人經歷和復活主同行的平安和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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